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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SS/FEED订阅专栏 - 纵横大历史：第四十五讲 陆定一为什么被“打倒”
陸定一文革期間遭批鬥。
大家好，欢迎大家收听《纵横大历史》，我是主持人孙诚。今天，我们将继续进行文革历史系列节目，讲述标志着文革正式爆发的《五一六通知》的推出经过。
上一讲中我们提到过，在1966年5月4日—26日之间，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这次会议通过了一份名叫《五一六通知》的文件，象征着文革的正式开始。同样也是在这次会议上，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这四个人被打成了“彭罗陆杨反党集团”，成为毛泽东为发动文革用来“开刀祭旗”的人。在之前的几讲中，我们谈到了彭真、罗瑞卿、陆定一这几个人为什么会变成毛泽东的“打倒”目标。在谈到陆定一的情况时，我们讲述了一段发生在中共高层政治当中的“狗血剧”，也就是陆定一的妻子、患有精神疾病的严慰冰持续多年对林彪一家的匿名信骚扰。不过，如果认为毛泽东之所以要“打倒”陆定一，只是为了给他自己的盟友林彪“出口恶气”，那就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事实上，陆定一是一个毛泽东精心选择的攻击目标。
陆定一早年曾有前往苏联受训的背景，在中共内部也一直从事着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自从1945年以来，陆定一长期担任着中共中央宣传部长的职务。到1959年时，他出任了中国国务院副总理。1962年时，他又担任了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到1965年，他还兼任了文化部长。可以说，在文革开始之前，陆定一在中共内部的地位是在不断上升的。在1962年时，他曾有一个相当极左的观点，引起了毛泽东的赞许。
当时，中共在广州召开了科学技术工作会议，在会上讨论对知识分子的定性问题。众所周知的是，中共在它的历史上一直对知识分子充满了不信任感，也曾屡次发动迫害知识分子的政治运动。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就有大量知识分子成为了政治迫害的目标。在中共的政治运动之下，大批的知识分子被戴上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帽子，成为极权社会当中的贱民。毛泽东在1957年时，曾经对知识分子进行过一番定性，表示：“我历来讲，知识分子是最无知识的。这是讲得透底。知识分子把尾巴一翘，比孙行者的尾巴还长。”“知识分子应当成为无产阶级的知识分子，没有别的出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过去知识分子这个‘毛’是附在五张‘皮’上，就是吃五张皮的饭。第一张皮，是帝国主义所有制。第二张皮，是封建主义所有制。第三张皮，是官僚资本主义所有制。民主革命不是要推翻三座大山吗？就是打倒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第四张皮，是民族资本主义所有制。第五张皮，是小生产所有制，就是农民和手工业者的个体所有制。”
毛泽东的这番话，实际上就是把知识分子们说成了轻飘飘的、只能依附在特定阶级这种“皮”身上的“毛”，对于传统时代那种知识分子的主体意识进行了不留情面的践踏和恶毒的嘲讽。事实上，古往今来的知识分子固然有大量朝秦暮楚、三姓家奴式的“无良文人”，但也有坚持自身信念、遵循着“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这一原则处事的人。毛泽东的这段话，则把这些知识分子都说成了没有立场的“毛”，可谓是一种极其恶意的见解。此外，毛泽东还把知识分子说成了依附在所谓“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民族资本主义、小生产所有制”这五张“皮”上的“毛”，而按照共产党的意识形态，这五张“皮”都是需要被“革命”掉的对象，各有各的“反动”之处。因此，把毛泽东的那一番“皮毛论”翻译过来，意思其实就是“知识分子毫无节操，只会依附于‘反动分子’。”至于知识分子在中共治下的出路，毛泽东也在那番话里定好了，那就是“应当成为无产阶级的知识分子，没有别的出路”。按照共产党的意识形态，所谓“无产阶级”实际上是要由它的“先锋队”，也就是共产党来代表的。换句话说，毛泽东认为，知识分子只能成为给共产党歌功颂德、对共产党俯首帖耳的帮闲文人。
到了1962年，经历了反右运动的折腾后，大批的知识分子在中共的眼里已经是相当地“听话”了。因此，在这一年的广州科技工作会议上，周恩来、陈毅、陶铸、聂荣臻等中共高层要员就一致同意，知识分子们的称呼可以摘掉“资产阶级”的帽子，变成“劳动人民”的一部分了。
不过，对于这一问题，陆定一却持有和毛泽东相同的看法，强调说“没有什么劳动人民的知识分子，只有无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和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由于中共高层内部意见不一致，因此在同年的中共八届十中全会的公报上，“劳动人民知识分子”这个说法没有出现，知识分子这四个字前也没有加上任何修饰。在这之后一次会议上的公开讲话中，陆定一表示当时的知识分子政策存在“右”的倾向，说道：“右表现为脱帽加冕，知识分子都成了劳动人民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只有两种，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无产阶级知识分子，按世界观来划分。劳动人民知识分子的提法不确切，模糊了阶级界限。出身于农民、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不附属于无产阶级，就附属于资产阶级。”
接下来，陆定一又在中共中宣部主持和起草了一份文件，再次发表一番按照阶级分析法定位知识分子的观点。他表示：“现在知识分子总数中，无产阶级知识分子约占百分之三十多一点，资产阶级左派知识分子约占百分之三十多一点，资产阶级中间派知识分子约占百分之三十多一点，资产阶级右派知识分子不到百分之十。党要团结资产阶级左派和中间派，一直团结到中右。”
从陆定一的上述言论来看，他不可谓不“革命”、不可谓不“立场坚定”。然而仅仅几年之后，他自己也成了一个“反革命”，这大概是当时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吧。
二、毛泽东认为极左的陆定一仍然“太不革命”
事实上，就在陆定一于1962年表现出极左激进立场的时候，毛泽东已经嫌他“太不革命”了。毛泽东不满的原因，与毛泽东本人对文艺领域的强烈不满有关。正如我们之前所讲的，毛泽东发动文革的突破口，就是在文艺领域发动批判。那么，对于当时的中国文艺，毛泽东有什么样的观点呢？1963年9月，毛泽东曾在中共中央工作会议上表示：“戏剧要推陈出新，不应推陈出陈，光唱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和他们的丫头保镖之类。”同年12月12日，毛泽东又作出批示，表示：“各种艺术形式——戏剧、曲艺、音乐、美术、舞蹈、电影、诗和文学等等，问题不少，人数很多，社会主义改造在许多部门中，至今收效甚微。许多部门至今还是死人统治着。不能低估电影、新诗、民歌、美术、小说的成绩，但其中问题也不少。至于戏剧等部门，问题就更大了。社会经济基础已经改变了，为这个经济基础服务的上层建筑之一的艺术部门，至今还是大问题。这需要从调查研究着手，认真地抓起来。”“许多共产党人热心提倡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艺术，却不热心社会主义的艺术，岂非咄咄怪事。”
到了1964年6月27日，毛泽东又对中宣部文艺处做出批示，对文艺界和思想界进行了调门更高、更激烈的抨击，表示“许多部门至今还是死人统治着”，“竟然跌到修正主义的边缘”，“十五年来，基本上（不是一切人）不执行党的政策，做官当老爷，不去接近工农兵，不去反映社会主义的革命和建设，最近几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义的边缘。如不认真改造。势必在将来的某一天，要变成像匈牙利裴多菲俱乐部那样的团体。”
毛泽东在批示中所说的裴多菲俱乐部，是1950年代时一批匈牙利知识青年在首都布达佩斯，以19世纪匈牙利著名诗人裴多菲命名并成立的俱乐部。这一俱乐部探讨政治、历史、社会问题，并很快就转向了对共产极权政府的批判，许多知名知识分子、普通工人甚至军官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来，最终成为匈牙利1956年反抗共产党及苏联极权暴政起义的导火线。从共产党的意识形态和毛泽东的用词来看，他可以说是把问题描绘得相当之严重，认为负责中共文艺工作的人们热衷于制造反映“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作品，不搞所谓“接近工农兵”、“反映社会主义的革命和建设”的东西，也就是不推出共产党式的官方样板文艺。他认为，这样下去，负责文艺的干部们本身就会变质，成为威胁共产党存在下去的势力。而在党包办一切、一切文艺都为政治宣传服务的中共极权体制下，陆定一担任部长的中宣部，实际上管着文艺方面的工作。也就是说，尽管陆定一在那时表现得十分“革命”、十分极左，但他实际上在毛泽东心目中已经“跌到了修正主义的边缘”，而且如果不“认真改造”，就肯定会变成“裴多菲俱乐部”那种威胁共产党的团体的一员。
三、陆定一成了毛泽东眼中的“阎王”
最后，陆定一在批判吴晗的问题上所持的政治态度，成为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抵制毛泽东将针对吴晗的批判过度政治化的问题上，陆定一和彭真持有一样的立场，也就因此和彭真一样成为了毛泽东的眼中钉。1966年3月底，毛泽东已经充分地下了清洗陆定一的决心。在对康生谈话时，毛泽东直接表示：“中宣部是阎王殿，要打倒阎王殿，解放小鬼。”这样，被扣上“阎王”帽子的陆定一，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在这之后，他的妻子严慰冰很快就在1966年4月2日被抓了起来。
在上一讲我曾经讲过，严慰冰给林彪一家写匿名信的行为，其实从1960年就已经开始了，林彪一家也很早就已经报了案，这个案件的侦破还曾得到过刘少奇、周恩来、彭真等人的亲自指导。那么，这样大张旗鼓的破案活动，真的需要六年时间才找到写匿名信的“真凶”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事实上，早在1962年的时候，严慰冰案就已经被侦破了。根据北京红卫兵团体在1967年公布的材料，当时严慰冰写匿名信攻击林彪的行为已经被公安部门掌握，那时中国公安部还派人核对过严慰冰的笔迹。这就意味着，在1962年的时候，由于陆定一还“不需要”被“打倒”，所以那时候严慰冰案就不是一个“打倒”他的借口，也根据政治需要不需要“被侦破”。等到所谓的“伟大领袖”需要“打倒”他的时候，这个案件就突然“被侦破”了，严慰冰也就突然“落网”了。一起骚扰案件是否被“侦破”，并不看它是不是能够被侦破，而是要看它“应不应该”被“侦破”。当它“应该”被侦破的时候，它就会被“侦破”。当它“不应该”被侦破的时候，它就不会被侦破。这也着实是共产极权制度下的一个奇景了。
总而言之，在研究、解读文革史的时候，我们需要注意的一个问题，就是那些“狗血剧”一般荒诞污秽的“宫斗”固然有趣，在还原历史时也非常值得探究，但它们并不是历史的全部。历史的发展方向，往往是多个层次、多个方面共同作用的结果。许多看似荒诞的历史场景，背后往往有着更为复杂的政治逻辑。所以，在把文革历史当作荒诞的笑料集的同时，我们也需要分析每件看似荒诞的事物背后的前因后果以及政治逻辑。只有这样，我们对历史的理解能力才会更加加深。
感谢大家，这周就到这里，我们下周再见。
撰稿、主持、制作：孙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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